欧阳箐宇采访:比起「音乐人」,我更想做个「人」

大晴 发布于2020-12-06 暂无评论

前言


欧阳箐宇,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就是说的他。既不是放浪不羁的艺术家脾性,也不是文艺青年的那种温文尔雅,他不狂热不沸腾不躁动,慢条斯理,像一个有艺术细胞的理工男,在整个采访的对话里处处展现着他的理性魅力和人生哲学。

以下是我们聊天的大部分内容;

试听:全球变冷 许嵩 - 梦游计


       01      

关于自己



大晴:音乐人?制作人?编曲人?编曲老师?音乐商人?如果只拿一个最重要的标签来定义自己的职业,是哪一个?

欧阳箐宇:我认为不应该给自己设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根据自己对世界的探寻和际遇而改变。比如我一开始是编曲人,而后想对歌曲有更高掌控度,开始成为制作人。再由于案例的积累,成为了能教授别人技能、心得的教师。再而后有了涉足商业的条件,和阿迪(陈牧荻)老师一起创立工作室,至于以后的事保持开放态度,积极探寻。所以,不贴标签。

大晴:在这一些的身份当中,你个人最想做到更好的是哪一个,或者说实际生活和工作里你投入精力更大的是哪一个?

欧阳箐宇:目前投入精力更多的是制作和编曲,想做到更好的有很多:音乐、经营、投资等等。

大晴:你是一个既理性又对这个世界充满探索欲望的人,可以这样说吗?

欧阳箐宇:是的。我觉得大部分音乐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艺术家性格,我也有一点,但总体是比较理性的一个人。至于探索欲望可太强烈了,拉不住的想把感兴趣的事弄个明白,例如音乐中的不同风格:从传统管弦配器到电音合成器都想弄明白做精致。以至于一段时间专门去别的城市找老师学习电音……除了音乐,其他领域也有很多很感兴趣想要深入探索的点。

近几年喜欢上了看书,过去用电子书,现在更多是实体书。看书能获得很多养分,获得别人可能一生总结出的经验、智慧。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和有伟大思想的人交朋友,何乐而不为?    你刚才问我给自己贴什么标签,其实在你问我之前,我曾拿这个问题问过我自己。思考之后,我希望别人不要叫我音乐人,我只想当一个人而已。因为“音乐人”好像就只能做音乐,但是“人”是没有上限的。所以我希望我就是一个 “人”,哪怕有一天我喜欢物理,我也可以去研究物理(可能不会)。目前涉猎的书,心理学,投资,传记语录等。


       02      
关于音乐


大晴: 我们先说回到音乐,音乐的启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欧阳箐宇:这个很早了。我小学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音乐天赋,比如唱歌基本不会跑调、能找准节拍,而别人可能跑老远。就开始喜欢唱歌,进一步的跟老师学唱歌,不知道学的算是美声还是民族唱法,练习发声,气息等等,估计我也没学会(笑)。初一开始在暑期班学吉他,算是音乐的启蒙吧。而后对音乐的喜爱与日俱增,到高中立志进入音乐学院,所以开始学习乐理,视唱练耳等等。

大晴:什么契机成为一个音乐创作者呢?

欧阳箐宇:初中的时候开始接触网络翻唱,简易麦克风连接电脑,录音、做做剪辑、效果然后传到音乐社区网站和其他网友交流,可以评论,点赞,成为粉丝等等。后来不满足于只翻唱别人的歌,就尝试着自己作词作曲,然后词曲有了,伴奏哪儿来呢?经过一番研究,开始自己编曲了。那时候基本上是没有编曲教程的,大部分自己探索,我的第一首编曲作品是初三时候编的,用的吉他谱软件“Guitar Pro”,那是一个吉他手用的电子谱软件。同时我家人也很支持我的音乐爱好,常常去KTV,参加小竞赛,演出等等。也是初三开始,加入学校的电声乐队,弹主音吉他,高中生涯和乐队一起度过,对键盘,架子鼓 ,贝斯以及编配有了更深理解。


大晴:你从业多久了?至今为止有多少首作品?

欧阳箐宇:从业11年。正式发行的,能在各种平台上搜到的,大概有个四百多首,如果加上纯音乐的片段、配乐,或者是一些节目做完了没能上线的,加起来应该有1000多首。

大晴:你最喜欢的音乐人是谁?

欧阳箐宇:约翰·威廉姆斯,我一直很憧憬他,也经常扒他的谱子,从他的音乐里能感受到整个世界。

大晴:国内有没有你很佩服的编曲师?

欧阳箐宇: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朋友,陈牧荻。每次看他编曲,嘴都张大了。他很厉害,编曲里面所有的乐器基本上都能自己搞定:吉他贝斯自己弹、键盘上打鼓比真的鼓手打得还好、绝对音准、调弦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之类的。(是的,陈牧狄老师也是编曲人大赛的评委,他的专访,在大晴专访第四刊)

大晴:你希望自己的作品更多得到同行的认可,还是大众的认可?

欧阳箐宇:两者皆可是最好了

大晴:大众的审美和艺术家的审美到底差多远?

欧阳箐宇:差很远,差太远了。但是我也不标榜自己是艺术家,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能够做好就可以了。我目标是做的作品既有品质又受欢迎,这是最好的。目前受欢迎的各种神曲大部分我觉得很土,对目前大众审美挺失望,但也能理解这个问题。当然我觉得以后的市场会是这样,大众会因为素质的提高,审美会跟上来。前两年影视行业拍了一大堆低成本的烂片,也没几个人真喜欢看,其实大众还是喜欢那种真正有品质的东西,我觉得音乐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

哪怕这两年很土的口水歌横行,各种抖音爆款,我觉得这只是中国快速发展的一个短暂的红利期,这个时期很快就会过去,不应该被现在的某种幻象迷倒。比如你讨厌做土歌,但是觉得这个才能赚钱就一股脑冲上去跟风做,这是不对的;坚持做好品质,其他不需要太在乎,品质会回归的。


        03       
关于项目



大晴:你合作过很多艺人,跟哪位艺人合作的哪首作品让你印象深刻?

欧阳箐宇:许嵩的《全球变冷》。大概是12年的时候编的,那时候我二十一二岁。我觉得这个歌本身挺有意义,看歌词就知道了,创作背景是当年小悦悦的事情,就是有个叫小悦悦小女孩出车祸倒在街上,但是没有人愿意管她;这首歌就在说世界变得很冷漠,全球变冷,呼吁人们要多一点温暖,很公益。再加上当时我很年轻,许嵩来找到我,能够信任我,把他的作品交给我,我有一半是带着感激的心情做的,当时也是在尽全力把歌做好,所以我印象比较深刻。

大晴: 那跟哪位艺人合作的哪首歌做得可能不太理想,什么原因?

欧阳箐宇:还是许嵩的,他第二次找我做的歌。第二次他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变得有点忙,当时一首接一首的干活儿一直没有档期,他的那首我就拖了两个月没有给他,再加上他那首歌的曲风正好是我当时没有编过的类型,所以那首歌最后做失败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跟我合作过,这次是给了我一个教训:一定要认真对待接到的每一首作品,每一首都要好好地完成,不然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了。到现在为止,我也一直用这件事警醒我自己。所以许嵩对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一回是鼓励的意义,一回有教育意义。


大晴:有没有你不愿意合作的甲方?他们是什么样的?

欧阳箐宇:其实我只有遇到那种人不太正常的,或者是人品不好的才不想跟Ta合作。

大晴:请举例说明……

欧阳箐宇:最近发生的事。歌手找到我编曲,按以往步骤:报价、确认demo、精细编完后歌手说节目方选了其他歌,这首不采用,打算给很低的“辛苦费”了事,并且辛苦费多少Ta他说了算——卖东西变成让买东西的人开价了。这无疑就是去餐厅点了餐,然后结账时候说:“我吃了其他菜,这道菜不吃了,我付一些辛苦费给厨师吧。”如果真是餐厅还好,但歌曲是高定制的,无法重复出售(当然餐厅也不会这么干)。由于价值观的扭曲,坏人常常认为自己很委屈,自己才是受害者。所以,尽可能和自己认可的人合作吧。这也可以看出行业一些问题:我是有很多年的经验和作品积累,对方顾及名誉一般不敢乱来,那假如这件事发生在新人编曲上呢?

大晴:你在接活儿的时候有签合同吗?

欧阳箐宇:正规项目是要签合同的,但常客是不用签的,早就建立起信任了,比较江湖。


       04      
关于行业



大晴:编曲是一个技术门槛比较高的行业,刚刚提到“江湖”,除了技术在这个“江湖”里还有别的什么门槛吗?

欧阳箐宇:还好,我觉得编曲是一个非常透明的事情,它比起其他职业某种意义上说公平很多。找一个人编曲,只看他编的好不好,从来不看他爸是谁对吧,他不需要拼爹。在音乐行业里,编曲算得上上升通道很好、很透明的一个。

大晴:我听到过有音乐人抱怨说干编曲太穷了。我客观地分析过,说这个话呢一般有几种情况,一个是他的编曲水平可能不够,接不到更高待遇的项目;一个是可能是怀才不遇,找不到更高待遇的项目;还一个呢,是钱没少赚但设备甚至生活上的开销特别大。你觉得编曲这事儿,付出和收入相符吗?

欧阳箐宇:音乐行业算是头部效应很明显的一个行业,出名的艺人收入非常高,而不太出名的收入非常低。几乎是5的艺人赚了音乐行业95的钱。音乐制作,编曲行业倒没这么夸张,可能10的制作人赚了90的钱,剩下90的人瓜分10的钱,大多数人分不到吧。

至于说开销大小,是个人问题了。但在设备上的开销我是完全没执念的,我最近才换了一个音响,之前用的设备挺便宜的。我觉得相对于硬件来说,人的软实力更重要。有实力的人,破钢琴能弹出很美妙的句子,一根弦的吉他也能弹得很赞;没有实力的人,再贵的钢琴也发挥不出它的性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大晴:北京一直是优秀音乐人的聚集地,要发展北京是首选吗?

欧阳箐宇:也不是说一定要来北京,现在网络发达,编曲本身又是一人作战,远程也没有问题,没有很多的地域限制。其实我来北京也就两三年,之前有七八年都在上海。

大晴:大概你的学生这个年龄的更年轻的编曲人,姑且称他们为后辈吧,和像你一样有一定工作经验的编曲师在编曲习惯上有什么明显差异吗?这些年这个行业有没有一些变革?

欧阳箐宇:编曲习惯因人而异,比如我一般倒着编,先编副歌最后编前奏。先编鼓再编钢琴等等。行业变革挺大的,从前编曲水平差的人就接不到什么案子,而现在出现一些流水线式生产廉价“爆款神曲”的模式出现后,低端活源就出现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能赚钱,对长远音乐产业和大众审美我觉得是灾难性的。

大晴:你会有危机感吗? 危机感是现在编曲师的常态吗?

欧阳箐宇:我可能没法代表所有编曲师,分析来看,编曲师不像企业员工、白领那样算是“稳定工作”,编曲基本上是按件付费。只要是这样,就会有不稳定感、危机感。竞争是激烈的,两个方面:一是如今拥有良好音乐背景的人越来越多,比如中国是拥有最多琴童的国家。各种渠道编曲课程越来越多,我当年可是求之不得的。也就是学习音乐的人越来越多。二是如今风格划分越来越细,这几年诞生了很多种以前完全没听说过的风格,各种EDM及变种。如果不保持更新技能,很快会被淘汰,就像电脑的操作系统不更新一样。

大晴:对于想要入行的年轻人来说,你觉得什么事情是最重要的?

欧阳箐宇:我想探讨一下,你觉得怎么才算入行呢?

大晴:我觉得能用编曲赚钱可能可以算是入行了。

欧阳箐宇:可能要加上“相对稳定””,相对稳定的用编曲赚到钱。最重要的可能是天赋,音乐是一个吃天赋的职业,不是人人都能当歌手,不是人人生下来都有乐感,在乐感的基础上能做编曲的人就更少了。我看到有的学生,学了好几年,还像一个初学者一样,哪怕他们在这个事情上已经付出了很多时间。所以有天赋,就要再努努力学习相关技能。

大晴:那作为一个老师,遇到没有天赋的学生你会劝他吗?“别干这行了,做点别的也能赚钱”之类的建议。

欧阳箐宇:也不会啦,里面毕竟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就是可能他这两年比较笨,但是过了两年突然开窍了,悟到了,他的时间点和别人不一样。我也是遇到我的恩师,他一路带我,才有了我的现在。我的学生如果自己不想放弃,我也愿意一直带着。

大晴:那可不可以说即使天赋不明显,坚持也是有用的?

欧阳箐宇:我觉得不能有“坚持”这个概念。我自学过日语,就是因为当时在玩一个游戏,中文版还没有出,我实在等不及了就先玩日文版,不懂日语就一边玩一边学,到现在我基本上可以看日文原著的书了。学日语这个事情没有人要我学,没有考试压力,就是完全出于兴趣,然后就学了,很自然的事。就像我现在每天吃饭、看书、看教程。我没有说是坚持吃饭,坚持看书、坚持看教程。因为这都是我喜欢的事,我愿意把它做好,我乐在其中,谈不上“坚持”。一旦“坚持”就往往毫无乐趣,坚持不了。所以,还是兴趣,靠兴趣驱动,事半功倍。


        05       
关于感悟



大晴:就个人经历来说,你在上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和在北京有什么不同?

欧阳箐宇:在上海的时候,我与社会接触非常少,几乎没有娱乐,最夸张的时候好几个月不出门。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做活儿,那时候基本上一周编一首,我可以把每一首都做得很有想法,那段时间“闭门造车”的经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就像有人说的一万小时定律吧,想把一个事情做好,就得花很多时间,做很多技术积累的事情。

到北京后,明显音乐土壤更成熟,工作变得繁忙,去年我在家没有待过完整的一天,基本上每天都泡在工作室,起码有小半年的时间是在工作室睡的。今年我基本上没有在工作室通宵过,工作量没有去年那么大。好处是我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去年那种状态是不正常的,而且今年我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这也是另一种收获,不是金钱上的,是精神层面的收获。

大晴:今年心灵上的最大感悟是什么?

欧阳箐宇:其实就是更成熟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静下来,学习,沉淀。就像一辆车开得远了,还是要停下来加油,停下来是为了走得更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处于什么阶段,并继续修行。我认识一些辉煌过的人,尤其是歌手,突然的爆红和随之而来的冷清,从天堂到人间或者地狱的落差,如果心态不好会是很可怕的。


大晴:做编曲师到今天为止,最痛苦的阶段是什么时候?为什么?

欧阳箐宇:我觉得编曲过程本身就比较痛苦。一种痛苦是编的这首歌本身你自己不喜欢,一种是歌已经被编烂了,再怎么编也就那样了;还有一种就是拿到这首歌不知道怎么编,特别是在写弦乐或者写其他什么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办,这个创作的过程就挺痛苦。

还有另外一种痛苦,就是接不到活的焦虑。因为做音乐它不像别的行业大家能够去上个班,拿个稳定工资,国内的现状也不像美国有各种协会给你分配,有时候全凭人脉,有的人口才好擅长社交,出一趟门回来一堆活儿;但是更多的音乐人比较内向低调不太适合出去谈生意或者推销自己,接到的活儿就会比较少。我们现在的工业体系还不太成熟,但是既然我们在这个体系里也不要去抱怨,尽量调整和突破自己比较重要。

大晴:你为了适应现有体系做了哪些调整和突破呢?

欧阳箐宇:我之前挺内向的。大多一个人在屋子里编曲,缺少社会性,我需要补充这方面的能力,有机缘就决定去现音当老师。教书这个工作对我来说是挑战非常大的事,第一节课我就做了很长时间,很大量的备课教案,结果我一站上讲台发现还挺自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局促不安。

我会努力地去突破自己。比如,小时候被狼狗追,被咬了腿上留下好几个齿印,对狗特别大型犬有阴影。为了克服它,我去朋友家正好有只个头很大的二哈,往我身上扑我就跟他玩,甚至把手放到它嘴里,看他会不会咬(知道它不会啦),之后我就不怕狗啦。去某个地方旅游我从早到晚走一天,或者下海游泳的时候尽量游得更远一点之类的。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奥利给!
    
大晴:很多音乐工作者是很感性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偏执,但和你交谈,觉得你是一个各方面都平衡得很好的人,你是如何分配理性与感性的比重的?

欧阳箐宇:你说理性与感性的问题,我读了一些心理学,投资类的书。《思考快与慢》,《批判性思考指南》,《原则》之类。学会尽量客观的审视任何事情,包括自己,人最应该了解的就是自己,在了解自己的基础上再去处理事情会很明朗。我很少有情绪化的时候,大概有六七年没有生过气了。

但太过理性,往往缺乏浪漫。有些特别感性的人,他们毫无顾忌地去做一些事情,有时候可能就会缺乏常识、缺少理性,往往会因为感性付出一些代价,毕竟感性蕴含着冲动的情绪。但是,感性的人相对而言会有非常高的创造力,他们做一些先锋、前卫的艺术的事情很有天赋。我应该算是百分之三四十的感性加上百分之六七十的理性,我觉得因为做音乐还是需要感性的成分,但是经营自己或者是事业,更多的还是靠理性。

大晴:如果条件允许,你希望用什么样的状态做音乐。

欧阳箐宇:我希望不需要靠音乐来赚钱,安静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文中4张配图是欧阳老师工作室门前的大树,春、夏、秋、冬,
他说,周而复始的累积,总会有成绩的。)

 

  • 采访编写:大晴、欧阳箐宇
  • 排版编辑:梨子
  • 采访嘉宾:欧阳箐宇

文章出处 https://mp.weixin.qq.com/s/MezwPIG4WlAPf6oRn696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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